在《一塊可能改變命運的屏幕》這篇文章刷屏微信“朋友圈”之前,我完全不知道我們國家的西南地區(qū)還有一個叫做“祿勸”的小縣城,但遠程教育對我來說并不陌生。
我高三畢業(yè)那年,父親帶我去北京玩。他就特別提出要去拜訪一位他在北大的老師。我很詫異,父親明明是改革開放初期我們縣電大畢業(yè)的。“她的數(shù)學課上得太好了,我一定要當面感謝她。”父親說,這位北大的老師就是他電大的高數(shù)老師。我一直把父親這種類似“追星”的行為當做笑談。但不可否認的是,遠程教育改變了我父親老王的命運。
遠程教育在中國其實一種非常普及的教育手段,即便在故事的發(fā)生地——國家級貧困縣云南省祿勸縣, 遠程教育的最新手段“直播班”也已經(jīng)運行了12年。為什么祿勸一中這幾年的升學率會如文章中所說的那么突出呢?我相信除了“直播班”之外,一定還有其他的推動因素。
我在《中國青年報·冰點周刊》的文章發(fā)表當天就聯(lián)系了祿勸縣教育局局長王開富和祿勸一中校長劉正德。兩位教師出身的領(lǐng)導沒有絲毫猶豫就同意了我的采訪。劉校長反復說:“什么地方都可以拍,教室隨便進?!?/p>
在到達祿勸一中后的兩天里,我發(fā)現(xiàn)我的主要工作不是采訪,而是被這里的同學們采訪。他們比我想象中更熱情,求知欲望更強烈,而且獨立思考的能力也更強。年級第一名的學生問我,“一直被老師和領(lǐng)導們當成是祿勸的希望,我覺得壓力特別大,該怎么調(diào)整心態(tài)”;一位男生問我,“女孩子是不是初中畢業(yè)后只要嫁得好,也能過好一生”,但問題剛問出口就被全班女生“diss”了。我被問最多的問題是,“你覺得我們的直播班怎么樣?”
祿勸一中每個年級有十個“直播班”,也就是平均每個年級有近500人在接受“直播班”這種教學方式。站在教室外,能聽到整條走廊回蕩著同一個聲音,非常震撼。
我體驗了一節(jié)英語直播課,很快就感受到了同學們的苦惱:看屏幕上課和聽老師面授是兩種感受,前者更像是在看一部難懂的電影。我們的攝像拍著拍著,就會看到有學生從座位上站起來,站到教室后排聽課。他們用這種方式去抵抗困意。一節(jié)課站起來十幾個人,這種情況在祿勸一中的“直播班”很常見。
這一堂英語課,屏幕里成都七中的老師講擴展單詞時,幾乎是十秒過一張PPT。同學們臉上的表情就好像大家都在跑步,你已經(jīng)竭盡全力,而你的對手一直輕松領(lǐng)先,甚至已經(jīng)套了你一圈。
“困不是高中的常態(tài)嗎?”有一個高三女生這樣問我。讓大家不停犯困的另一個原因是和成都七中同步的作息。早上6點半起床,上午有5節(jié)課。為了能充分做好復習和預習工作,學生們都自覺延長了晚自習時間,好多人凌晨一點才休息。一天睡不足六小時,還要一直盯著屏幕看,其辛苦程度可想而知。課間短短的十分鐘,全班都趴在桌上睡覺。
坦白說,沒有一定基礎(chǔ)和學習能力的學生跟不上直播班的進度,因此學校不得不以進校成績篩選直播班的生源。我問了很多學生對“直播班”的看法。有人認為,能有這么好的資源,是一定要珍惜的,但每個學校有不同的情況,自己的老師還是應該結(jié)合同學的實際情況來強化課前導學和課后答疑的工作。也有個別學生認為,“直播班”不是完美的教學手段,不需要過分吹捧它,“如果我們基礎(chǔ)教育能抓得上去,追成都七中也不會這么吃力。”有人說得更直接,“英語直播班其實我真的不怎么聽得懂,唯一的鞭策就是讓我知道成都同學英語這么好,我單詞得趕緊背起來?!?/p>
雖然絕大部分學生都沒有離開過云南,但“直播班”的學習確實拓寬了他們的視野,很多學生的高考志愿都在千里之外。一位男生告訴我,他的志愿是中國海洋大學,因為他這輩子還沒有見過真正的大海。
“直播班”老師的工作也并不如我想象中那般輕松。課前他們也會和學生一樣,提前拿到成都七中的導學案進行備課;課堂上他們需要觀察學生們的表情來了解他們對知識點的掌握情況,隨時插話強調(diào)重點;課后他們必須保持和成都七中老師一樣的作業(yè)批改速度,否則就會耽誤下一節(jié)直播課。
祿勸一中開設“直播班”初期,不少老教師都持有保留意見。在他們看來,學習成都七中的教法就意味著首先要否定自己的教法。但事實證明,直播班開設之后,祿勸一中的本科率確實大幅提升。2018年高考,直播班的本科上線率近百分之百。
如今,祿勸一中的老師已經(jīng)學會了在“直播班”的課堂上充分發(fā)揮主觀能動性。我旁聽的那節(jié)英語課,老師在聽寫時根據(jù)祿勸一中學生的水平,適當降低了聽寫內(nèi)容的難度;成都七中的課堂上開始分組討論時,老師也會關(guān)掉直播的聲音,迅速組織同學們討論。
我也觀察到,在“直播班”的課堂上,老師有時也像學生一樣,認真聽課并做筆記。只不過,他們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把成都七中的教學方法運用在自己同時帶課的普通班里。這樣看來,祿勸一中所有的師生都是“直播班”的受益者。
祿勸縣教育局局長王開富把這稱之為“花一份錢賺兩份收益”。除了“直播班”,他想不到其他能夠解決教育資源不均衡這個現(xiàn)實問題的辦法。“有了這個衛(wèi)星直播,我就不求人了,我不用托人把孩子送出去讀,也不用托人把老師請進來?!?/p>
說起全縣教育領(lǐng)域的數(shù)據(jù),王開富如數(shù)家珍。他告訴我,整個祿勸縣目前高中的毛入學率已經(jīng)達到90.94%;全縣11000名公職人員,教師就有4949人,近一半的公職人員投身教育,祿勸縣對教育的投入不可謂不大。此外,全縣財政收入只有六億一千一百一十八萬元,但是在教育上的支出是八億二千一百九十九萬元。
2006年,就是王開富在教育局副局長任上將直播模式帶進了祿勸。2015年,全縣優(yōu)質(zhì)生源流失了三百多人,又是王開富臨危受命重回教育局任局長,這才有了2018年祿勸一中兩位學生考上北大清華的優(yōu)秀成績。
為了改變命運,祿勸一中的每個孩子都在給自己不斷加壓。當?shù)赜幸痪淅显?,“做人三般苦,讀書趕馬磨豆腐?!蓖蹰_富也逐漸意識到,“直播班”并不適合所有的孩子,在全縣所有學校推廣也需要一定時間,但他非常有信心。他的下一步目標,是將全縣九年義務教育全部與優(yōu)質(zhì)學校進行信息化對接。
在祿勸的整個采訪過程中,我有數(shù)次眼眶泛紅。其中有一次是問到高三學生朱先玉“最想去哪里玩”的時候。她的眼神飄向遠方:“像我這種昆明都沒有出過的人,當然最想去北京,親眼看看天安門。”我當時就忍不住泛淚,但我騙她說自己眼睛進沙子,她還站起來打算幫我吹吹眼睛。
朱先玉家境貧寒,母親在昆明打工,一個月工資只有兩千多元,但舉全家之力供她上大學的信念非常堅定?!白x書改變命運”,這幾乎已經(jīng)成為了這個國家級貧困縣的共識。
祿勸一中校長劉正德自己就是祿勸一中畢業(yè)的,他說:“我父母都是農(nóng)民,我如果沒有讀高中,就不會讀大學,也不會改變命運干教育,更談不上把我女兒培養(yǎng)成現(xiàn)在的醫(yī)學博士,說不定現(xiàn)在還是個建檔立卡的貧困戶?!眲⒄抡f,自己讀祿勸一中的時候,班里湊不齊一個女子籃球隊,但現(xiàn)在每個班的男女比例基本都是均衡的,這是他切切實實感受到的改變。
正如王開富局長所言,直播班只是一種教學手段,真正提高教學質(zhì)量還是要靠尊師重教。在祿勸,我看到了求知若渴的學生、銳意進取的教師,還有放膽改革的基層官員。扶貧必扶智,除了教育硬件的投入,教育觀念的轉(zhuǎn)變才是這個貧困縣早日“摘帽”的原生動力。
(看看新聞Knews記者:王抒靈 劉寬漾 編輯:陳瑞霖 小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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