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鱉是地球上最大的淡水鱉，也是世界上最孤獨的動物之一。

2005年，北京動物園唯一斑鱉死亡。

2006年，上海動物園唯一斑鱉死亡。

2007年，蘇州西園寺一只400多歲的雄斑鱉死亡。

2019年4月13日，在蘇州動物園，世界上最后一只已知的雌斑鱉在人工授精過程中發(fā)生意外死亡。

這就意味著在中國，這個物種只剩下了最后一只雄性。如果不能找到確認的雌性野生個體，斑鱉繁育就將成為空談，這個物種也將面臨滅絕。

蘇州動物園里的最后一只雄斑鱉

由于蘇州動物園拒絕接受采訪，記者輾轉找到了距離斑鱉最接近的人——中科院昆明動物研究所兩棲爬行類動物首席專家饒定齊，他已經(jīng)持續(xù)在云南紅河流域尋找斑鱉十幾年了。饒定齊告訴看看新聞Knews記者：“不只是斑鱉，野生的亞洲鱉、黿、山瑞鱉全部是極危物種?！边@一殘酷的現(xiàn)狀完全超出了公眾的認知。

饒定齊在紅河的河床上觀察

斑鱉是在1873年被命名的，它的得名是由于其頭、頸及四肢背面所具有的不規(guī)則大小黃斑。但在我國，斑鱉長期以來一直被誤認為是黿或中華鱉，直到2002年后才被確認為有效種。饒老師在云南研究兩棲爬行類動物三十余年，他的辦公桌上也放著許多兩棲類動物的標本。云南省的動物種類數(shù)為全國之冠，每次野外考察，饒老師總有一些收獲。但他最大的遺憾是至今沒有親眼見過野生斑鱉個體?！斑@幾年我一直在跟蹤，還是有一些消息的。我相信它不是完全絕掉了。”

紅河流域是最近十年來全國唯一傳出有野生斑鱉個體消息的地區(qū)。看看新聞Knews記者跟隨饒老師，從昆明驅車五個半小時，來到了紅河州個舊市的馬堵山水庫附近。有歷史資料表明，紅河河谷在近三十年內，每個月的最高溫度都達到過35攝氏度。2007年，馬堵山水庫大壩建成，紅河被一分為二。饒定齊認為，如果大壩上游在建壩之后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斑鱉，那么它只要還活著，現(xiàn)在一定仍然在上游的流域范圍內。

“我爸爸曾經(jīng)看見過兩只鱉在岸邊爬?！?/p>

“我種地的時候看到一只鱉在河里游了50米?！?/p>

“我以前用電箱電魚的時候曾經(jīng)電到過一只，它頭伸得好長?！?/p>

一位村民將饒定齊和記者帶到紅河支流一片干涸的河床上。放眼望去，河床上有大大小小數(shù)十個圓坑，最大的直徑有一米多，最小的也有半條手臂那么長。

云南紅河上游

饒老師認為，這種坑的形成原因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大型龜鱉類在河水漲上來的時候刨出來的；另一種則是喜歡在水中轉圈的羅非魚形成水下漩渦后留下的。但當?shù)卮迕窀嬖V記者：“如果是成群的羅非魚，那一定能捕到，可是我們下了網(wǎng)，沒有捕到魚。老人們說這就是河水漲上來的時候龜在這里刨的坑?！碑?shù)卮迕穹浅Ｏ嘈胚@種說法。

對于村民們的描述，饒老師逐一確認細節(jié)，最終采信了部分村民的說法。只不過這里的村民最后一次見到大型鱉類的時間距今已經(jīng)有三年了，饒老師只能把尋鱉的希望都放在了這片河床上。他告訴記者，等河水再漲上來的時候，他會在這附近設置圍網(wǎng)，等到水退時看看是否能有所收獲；或者采用環(huán)境DNA監(jiān)測的手段去推斷在這一環(huán)境中是否存在大型的鱉類。

“最后一只雌斑鱉死了，這對我的打擊很大。”饒老師說，他在四月初聽到這個噩耗的時候，還曾經(jīng)希望是一個愚人節(jié)的玩笑，“但是物種的保護，原本就不能只指望那一對。卵生動物的人工授精技術目前究竟如何，誰也說不好。出現(xiàn)這樣的意外，也讓我覺得尋找斑鱉的任務更加緊迫?！?/p>

“2019年5月18日，氣溫顯示46攝氏度，云南個舊紅河段，已斷流。”這是國家林業(yè)草原局世界自然遺產(chǎn)專家委員會委員聞丞在5月20號發(fā)的一條朋友圈。作為一名云南個舊人，他感嘆道：“曾經(jīng)有斑鱉的地方，現(xiàn)在就這樣。”

在蘇州黎里古鎮(zhèn)附近的攬橋蕩，看看新聞Knews記者見到了聞丞?！鞍喵M是水體當中最高級的生物，它處于食物鏈的頂端。也就是說，一片健康的、生態(tài)平衡的水體中，必須有足夠的魚和底棲動物，并且沒有過高的總磷和總氮含量，這片水體里才有可能出現(xiàn)最高級的龜鱉類動物?！比欢陙恚谌祟惢顒迂S富的我國東部地區(qū)，水下生態(tài)系統(tǒng)日趨簡單，各種魚類和水鳥都在逐步減少。斑鱉的消失，是一個令人痛心而又無可奈何的事實。

歷史上，除了紅河流域，斑鱉曾廣泛分布在我國長江下游太湖流域。但近幾十年來，太湖再也沒有發(fā)現(xiàn)過斑鱉?！斑@里經(jīng)濟比較發(fā)達，過去沒有重視環(huán)保的時候，污染也比較嚴重，藍藻接連暴發(fā)，水質變化太厲害，已經(jīng)沒有斑鱉的容身之地了?！甭勜┱f。

聞丞近年來一直在致力于恢復水下生態(tài)系統(tǒng)的多樣性。他認為，斑鱉的瀕危已經(jīng)是無法改變的現(xiàn)實，我們如今能做的，就是重建適合斑鱉生活的生態(tài)系統(tǒng)。去年，在蘇州吳江的攬橋蕩，他和他的團隊在水中投入了一些魚類和底棲動物。今年再回來觀測，去年投放的動物大多都健康存活了下來，并且還長出了很多螺和蚌?！斑@證明水體的水質保持得不錯，動物們也發(fā)揮了它們的作用，我們的工作是可行的?！?/p>

4月以來，聞丞也一直在等待著蘇州動物園對雌斑鱉死亡原因的解釋，畢竟他對蘇州動物園采取的方案一直是持反對態(tài)度的。

盡管從2008年開始的七年間，兩只鱉每年都有交配行為，雌鱉也數(shù)次產(chǎn)卵，但始終沒有胚胎發(fā)育的跡象。因此，學界一直有一種觀點，認為這兩只斑鱉并不是來自同一流域，可能是不同種類因而產(chǎn)生了生殖隔離。聞丞認為這個觀點是站得住腳的：“如果是這樣的情況，那么貿(mào)然采用人工授精的方法就更增加了風險。”

聞丞的團隊正在觀察水生生態(tài)

聞丞認為，在斑鱉如此瀕危的情況下，如果一定要實施人工授精，至少應該在分類比較接近的大型鱉身上先行嘗試?！鞍喵M的壽命是很長的，5到10年的前期準備和探索時間，我們和斑鱉都等得起，為什么要那么著急呢？”

在蘇州動物園里那只孤獨的雄斑鱉，人類遲來的焦慮并沒有影響到它的生活。在世上活了一百多年，也許它已經(jīng)預見到了自己孤獨終老的命運。人類素來驕傲，我們?yōu)樗紤]得太少，而不該對它做的事卻又做得太多。

（看看新聞Knews記者：王抒靈 李響 編輯：小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