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慧，癌癥晚期，全身擴散，化療100多次，就醫(yī)記錄手冊513頁。一米七多的身高，體重只有80斤，瘦削，臉色蠟黃。即便上海已經(jīng)入夏，她在家還穿著棉衣棉褲，走路有些顫顫巍巍。她最怕別人無意間撞到她，因為全身的骨頭都是脆的，撞一下，她就完了。

十年前，她的身份是小學(xué)數(shù)學(xué)老師。五年前，命運讓她成為了一個母親，又無情地把她變成了炎性乳腺癌晚期患者。

她在拼命求生，她想看著兒子長大。

兒子，我活著最大的信仰

王慧說，她現(xiàn)在每天就是在混日子，混一天是一天，混一年是一年。

癌癥出現(xiàn)在她的世界之前，王慧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跟老公感情甜蜜，夫妻倆都是老師，婚后備孕五年，終于生下了一個健康的寶寶，有愛她的父母和公婆。

2012年底，剛生完兒子的王慧身上開始出現(xiàn)紅疹，輾轉(zhuǎn)多家醫(yī)院后，確診為炎性乳腺癌。當疾病的洪水猛獸向她撲來時，她蒙了。健健康康地活了三十年，這種倒霉的事情“怎么就讓自己攤上了”？兒子才幾個月大，而醫(yī)生說自己只有幾個月能活。

這五年來，治療過程中難熬的疼痛，王慧都是靠著意念堅持下來的。腫瘤醫(yī)院快成了她的“娘家”，幾乎所有療法都嘗試過。

隨著病情慢慢控制住，王慧開始在家里給三四歲的兒子上課，比如兩三位數(shù)的加減法，小學(xué)一二年級才會學(xué)習(xí)的漢字，“那個時候就是急，真的急，因為我沒時間了，我就想把我自己會的知識盡快教給他，沒有其他目的?！?/p>

王慧沒法像其他媽媽那樣，接送孩子上下學(xué)，所以她格外珍惜跟兒子在一起的時光。家里有一個4層的柜子，里面有許多她為兒子準備的文具，各種好看的鉛筆、彩筆、本子，多數(shù)都是王慧從網(wǎng)上買的，一次買一點，時間久了就存滿了整個柜子。

雖說這些本可以隨用隨買，但王慧還是喜歡多買一點，再多買一點，因為她覺得“媽媽留給兒子的學(xué)習(xí)禮物，意義終歸不一樣”。她生怕她走了，兒子再也用不到媽媽準備給他的文具。

知識和文具之外，她還需要教會一個懵懵懂懂的五歲男孩，如何面對媽媽的生死。

“他有時候會說，媽媽什么叫死，他會問我。我說死，就像你現(xiàn)在拿一個雞蛋，從這個樓上啪地丟下去，這個蛋就死了，它就再也見不到媽媽了，但是它也就再也吃不到好吃的東西了，再也看不到好看的電視了。他就會說，媽媽你可不能死啊。”

今年母親節(jié)，兒子在幼兒園老師的指導(dǎo)下，親手織了一條紅圍巾送給了媽媽。五年來，王慧第一次收到了母親節(jié)的禮物。采訪過程中，兒子拿出了圍巾給媽媽戴上，她的目光里，是感動，是慈愛，也是眷戀。

這個男孩，因為媽媽生病，而比同齡孩子乖巧、懂事。因為從他有自我意識開始，媽媽就一直在跟病魔做斗爭。準備幼兒園入學(xué)面試的時候，王慧問：“如果別人問你，你媽媽是干什么的，你怎么說？”

“去醫(yī)院，打針?！?/p>

“你不能這樣說，你要說，媽媽以前是老師，現(xiàn)在生病了，所以一直要去醫(yī)院打針，開藥?！?/p>

抗癌的這五年，兒子一直是她最大的信仰。她希望能看著這個小小的人兒一點點長大，背著書包去上學(xué)，奢望以后在他記憶中的媽媽，可以勇敢一點，再勇敢一點。

不在女兒面前哭，牙打碎了往肚子里咽

中國人的愛，大多都是向下一代延續(xù)的。王慧對兒子有多依戀，王慧的媽媽陳瑛在女兒得病之初，就有多心痛。

跟王慧一家的采訪是周五下午，王慧的媽媽陳瑛去幼兒園接外孫放學(xué)，這是一周里，王慧見到兒子的第一面。周一到周四，他在爺爺奶奶家生活，而王慧為了養(yǎng)病，則跟父母生活在一起，這樣可以得到更好的照顧。

但是采訪的這一天卻發(fā)生了意外。陳瑛在接孫子的公交車上，因為急剎車沒站穩(wěn)，從車廂尾部直接摔到了車頭。直到同車的人用陳瑛的手機打電話給王慧，家里才知道情況。但是王慧的身體情況不能外出，所以爸爸第一時間趕去了醫(yī)院，直到檢查完醫(yī)生說“老人沒事，在家里靜養(yǎng)”時，家人提到嗓子眼的心才落了下來。

“我當時覺得是自己闖禍了，因為把孫子摔到了，真是牙打碎了往肚子里咽。我女婿說，不然先把孩子送到奶奶家去，讓我先回家休息。我說不要，我女兒一個星期沒見孫子了，她就盼著每周五可以看到寶寶，兒子是她心里的頂梁柱?！眿寢岅愮f這段話的時候，眼淚撲簌簌的流在滿是皺紋溝壑的臉上。

王慧的爸媽已經(jīng)年近古稀了，人到暮年，頭發(fā)花白，本該頤養(yǎng)天年，女兒的病卻讓他們?nèi)找贡疾ā?/p>

對陳瑛來說，即便女兒已經(jīng)工作結(jié)婚生子，但只要她這個媽媽還在，什么都能幫女兒扛著?！皠偛槌鰜聿〉臅r候，我覺得天塌下來一樣。我跟她說，沒錢不要緊，媽媽可以賣房子，大房換小房，你這個病，賺一天是一天?！?/p>

這五年，王慧的所有治療都在復(fù)旦大學(xué)附屬腫瘤醫(yī)院，這里幾乎記錄了她生病之后所有的狀態(tài)。每一次去醫(yī)院，王慧都要在爸爸或媽媽的陪同下，從家換乘3次地鐵，經(jīng)過21站，一共一個半小時路程。最難熬的時候，陳瑛就跑到外面的荒地上大哭出來，大叫出來，發(fā)泄出來，“感覺自己眼睛都要哭瞎了，但是這些年我?guī)缀鯖]在女兒面前掉過眼淚?！?/p>

誰不讓我女兒看病，我就和他拼命

現(xiàn)在，王慧的病情需要持續(xù)化療才能維持。

周二中午12點，是王慧預(yù)約化療的時間。因為母親在接孫子的時候摔傷，腰痛，所以這次陪她來化療的是父親。醫(yī)院依然人聲鼎沸，水泄不通，求醫(yī)問診的人各有各的心酸。即便體力不支，王慧依然會被裹挾在人群中，拎著一袋看病資料，小心，但又疲倦地在不同樓層和地點之間奔走。

而在幫女兒排隊等號的時候，背著書包的父親自言自語地說，現(xiàn)在我們還能每次來陪她看病，再過五年十年，我們走不動了，沒了，誰來陪她？

這一次的化療，她需要注射7袋藥水，耗時三小時，注射進體內(nèi)大量的液體，讓她頻繁想上廁所?；熃Y(jié)束，身體反應(yīng)最強烈的是當晚或第二天，嘔吐，吃不下飯，消瘦。

從生病到現(xiàn)在，王慧說她化療的次數(shù)不下100次了。周而復(fù)始，靠著注射進體內(nèi)的赫賽汀維持生命。每次等到化療的藥性過了，陳瑛就會給王慧做各種好吃的補身體。在當媽的眼里，女兒的命大過天。“哪怕她是要吃金子，我也要買給她吃。我和她爸從來不敢讓她一個人呆著，怕她胡思亂想，怕她覺得人財兩空。誰要是反對我女兒看病，我就和她拼命?！?/p>

2015年春節(jié)前后，王慧被查出癌細胞向頭部轉(zhuǎn)移，不得不住院治療。別人的團圓之夜，母女倆就在醫(yī)院里留守，整個樓層的病房里只有她們兩個人。“我從來不在她面前掉眼淚的，我就陪著她，裝作很開心，心里是真的很難受，想哭，我就說媽媽給你出去買水果?！标P(guān)上病房的門，一個銀發(fā)滿頭，老態(tài)盡顯的媽媽，哭得難以抑制。

王慧的抗癌之路上，陳瑛“只要有一線希望，就要抗爭到底”，而王慧希望在兒子以后的記憶中，自己是一個勇敢的媽媽，在有限的時間里給他無限的愛。

（看看新聞Knews記者：賴瑗 陳瑞 實習(xí)記者：徐妍 編輯：周杰）